窗外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睡眼惺忪地晃进办公室，差点和怒气冲冲的花花姐撞个满怀。
想起刚才电话里她说的「实在谈不下去」，我不禁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极品病人，号称「全科室最有战斗力老司机」—— 花花姐都搞不定？
看了眼兀自怒容满面一屁股坐到对面的花花姐，我决定避其锋芒，于是把目光投向跟在她身后进来的规培医生阿飞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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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人称「东莞富二代」，是个身形彪悍的早产儿（打他来上班起就把自己是 34 周早产的挂在嘴边，想不知道也难）。其实他并非真的地主家的少爷，只是因为家在东莞，被大家开玩笑送的外号而已，但他丝毫不以为忤。
占过卦，不宜住院？
感受到我的注视，阿飞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晚上来了个急诊，我们这儿做的试管，家住佛山，临睡觉的时候开始有下腹隐痛，下半夜痛得明显了，过来看急诊，我们建议她住院 ……」
「她老公不同意！」 花花姐突然打断了阿飞的陈述，「理由是他用周易占过卦了，不宜住院！」 说着说着竟情不自禁拍起桌子来。
「砰砰」 的敲击声和花花姐中气十足的嗓门顿时让我精神起来。
「这年头还有会看周易占卦的？」 我充分展示了一把小人物的孤陋寡闻。自古以来，不对，应该是在华人圈子里，产科从来和传统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昨天领导还在开玩笑说我们养活了不少 「风水大师」—— 有的孕妇花在算分娩时间上的钱比生孩子的住院费用还多。
遇上信仰这么坚定的 「国学大师」，难怪花花姐招架不住。
我接过阿飞递过来的产检档案，一眼看到封面上的名字，顿时发出 「是她呀！」 的惊叹。
一波三折的怀孕经历
阿婵，身为一个多胎妊娠孕妇，这次怀孕的经历不可谓不丰富。
先是确诊复杂三胎（移植 2 个胚胎，形成双绒毛膜三羊膜囊三胎），然后减胎，接着产检发现胎儿异常，又做了产前诊断 …… 中间还有数次因为腹痛、阴道流血住院的安胎史。
怀孕也怀得一波三折，好事多「磨」差点磨死人。战战兢兢熬到 33 周，却又出幺蛾子。
每家有生殖中心的医院，产科都会有几个「明星」 病人 —— 住院次数太多、时间太长，医生护士对她都熟得不能再熟了，阿婵就属于这一类型。
之前算过，不会早产！
说实话，虽然病史复杂，眼下的情况却不难处理，我好奇的是她以前那么多次住院，她的丈夫都陪着过来，怎么就没发现是如此极品呢？
「先生，阿婵有下腹痛，胎监也录到一点宫缩，我们怕她早产，还是住院保险一点，而且也要做检查找找引起宫缩的原因。」
我开启「例行公事劝说」模式，一边讲话一边打量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周易》的狂热爱好者。我心里暗搓搓的给他起了个外号——易经哥。
「不，我刚占了一卦，不应该住院，我带阿婵回家休息一下就好」。
「阿婵这胎怀得很艰难，相信你非常清楚，我们都希望宝宝能熟点再出来。其实如果用点安胎的药，观察几天没事了，肯定会让她回家的。我们这床位很紧张，你知道的」我切换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模式。
事实上，我所言不虚，产房门口的车床上还躺着个安胎的病人呢。
「之前我算过，阿婵不会早产的 ……」易经哥振振有词开始给我解释他占卦的结果，这大半夜从佛山跑过来，精神得跟打了鸡血似的，难道真的是易经的神秘力量附体？
直到救星出场
我瞧着异乎寻常亢奋的易经哥，不敢随便打断他的「演讲」。大师「布道」，鄙人学识浅薄自是听不明白，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就在我极力忍住捂脸的冲动，救星出场了。
「我还是住院吧 ……」
听到声音，我转头望去，看见阿婵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检查室出来，正扶着移动输液架站在旁边。
阿婵脸色有点红，大约是静滴硫酸镁的副作用，我赶紧站起来扶她坐下。印象中，阿婵是个很文弱的女子，每次来住院总是乖顺地听从丈夫和家人安排，鲜少表达自己的意见，怎么这次却意外地强势起来？
又看了一眼因为「演讲」被打断而明显不爽的易经哥，赶紧打圆场：「你们夫妻商量好，住院卡已经开好，如果要住的话麻烦先生下楼一趟办手续，如果不住，要签个字」。
关键时刻又不配合？
当我带着睡意按停预定的工作日起床闹钟，花花姐的电话正好打进来。看见来电显示，我应了那句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阿婵开 3 公分了！」 经过一个夜班，花花姐的声音还是充满活力，身为同龄人我由衷佩服。可是，她打电话给我是啥意思呢？我不相信老司机不知道怎么处理。阿婵的胎儿是臀先露，既然早产临产，自然是要急诊手术了，难道 ……
「她老公不同意手术！」
「他又占卦了？」这次我反应过来了。
「对啊！」
高危病人切勿轻心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从手术台上望了一眼正在旁边辐射台上接受儿科医生检查的新生儿。刚刚告诉她宝宝哭声响亮的时候，阿婵还是怯怯地「嗯」了一声表示她听到了。很难想象她是怎么鼓起勇气说服丈夫签字同意手术的。
「病情进展好快呀，」阿飞一边剪线一边感叹。「她来的时候宫颈都没消退，不到 4 个小时宫口就开大了，我还以为至少能熬到促胎肺成熟完成。」
「所以对高危病人不能掉以轻心。」我一边说一边继续缝合。
「她在比较大的孕周才减胎，死胎释放的物质很容易诱发宫缩，也容易继发感染」。胎盘取出来的时候，我们看见了两个部分溶解的死胎，还有因为反复出血而增厚变色的胎膜，好在新生儿反应尚可，接下来就看儿科医生了。
「难怪花花姐跟我说要用强力抗生素。」阿飞恍然大悟。
「她的情况确实首先要排除感染，感染除了会诱发宫缩，也会使宫颈管松弛、内口开张。宫口开 3 cm，意味抑制宫缩的措施已经失效，早产是不可避免了，这时候就要果断终止妊娠了，而不是一味延长孕周等待促胎肺成熟治疗完成。」这样说着话，我心里想的却是阿婵怎么说服易经哥同意手术的，这也许是个谜吧？
阿婵术后一切平顺，多亏抗感染给力，手术及时，她恢复得很快。倒是护士查房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八卦：据说前两年阿婵购房失败，原因是易经哥占卦结果认为那套房子「碍主」，只能放弃。